“楼上三号桌，松鼠鱼好了没，在催了！”
“上菜！”
这是一个酒楼后厨，每天都能看到的景象。
染柒作为酒楼当家的掌勺，是后厨中唯一能穿着白衣的人。这本来不是酒楼的规矩，但是大家都知道，白色是他的最爱。
久而久之，便成了心口相传的软性规定。
对白色的喜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，染柒虽然知道，但却只字不提。
他的一名朋友楚明源，同样是酒楼的大掌勺。不过在染柒来了之后，他自愿让位，将酒馆三代相传的高帽，交给了他。
比起身居高位，楚明源更喜欢这种清闲的二把手位置。
他跟在染柒的身边，督查着灶上的菜肴，同时也审查着每一个新来的学徒。
两个人，既是酒楼的招牌，也是城镇的脸面。
一般人是请不动他们的，唯有那些权贵富豪，才能吃上他们掌厨的佳肴。但是比起烹饪，染柒更喜欢的还是菜市。
菜市是人情聚集的地方，烟火味也不输厨房。染柒喜欢这种人与人之间真诚的交流，哪怕只是兜售时的寒暄。
不只是菜市，诸如古玩店，茶庄，绸缎铺这样的地方，染柒也常常光顾。
古朴的店门，由檀香木制作，透出了深褐色。拨开帘子，里面是琳琅的雕花艺品，或是精美的古董花瓶。
坐在店铺中央的，是一位留着长胡子的老人。虽然年事以高，但是却没失去精明的本性。两人四目相对，然后浅浅一笑。
“来了？”
老人先开口说道。
“嗯。”
染柒不客气的坐在了老人的另一边，给自己倒上了一杯好茶。
他不仅是酒楼的掌勺，同时也是老人的得意门生。就连从事古玩数十年的老人，都对他的天赋和悟性赞不绝口。
但是他冷漠的性格却是减分项。不过老人很能理解，这个孩子的十八年生涯都是如何度过的。
缺少“家人”这种要素，就算是身为师傅的他，也无法替代。
“请问，有人吗？”
从门外传进了一个怯懦的声音，一个瘦成了皮包骨头的人走了进来，身上还带着一丝臭味。
“客官，有什么事吗？”
染柒虽然并不待见这样的人，但是出于职业的习惯，他还是客气的说道。但是他的身体却将那个男人挡在了中厅之外。
这显然不是接待客人该有的举动。
瘦高的男人瞥了一眼面前的染柒，似乎是被他的目光吓到，连退了两步，身体也不自觉的收缩了一些。
“这里，能当东西吗？”
古玩店可不是典当行。
“先看看你要当什么吧。”
老人抢在染柒之前说话，为人谦逊平和的他，永远会给别人一个开口的机会。如果是染柒接话，多半就是将这个人赶出去了。
“谢谢，谢谢。”
那个男人点头哈腰的走进了中厅，样子像个奴才。
包裹里的，是一块黑色的石砖，但是比起建筑用的，那块砖块更薄，而且更轻，甚至不太像砖块了。
老人几十年来都没见过这样的东西，估计，这东西还算不上古董。
“这是什么？”
染柒问道。
男人不敢大声对染柒说话，声音都变得颤颤巍巍的。
“这...这是我家祖传的镇纸...您看，能换多少钱？”
他的目光转移到了老人的身上，就像是在寻求帮助一样。
“镇纸？”
老人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，他可不觉得这东西和镇纸有什么关系。
石质的材质，还有比起镇纸更宽更高的形态，要说这是切了一半的砖头，老人还会相信一些。
更何况，就算它真是镇纸，也没有收藏的价值。
一般的镇纸要么是名贵木材制成，要么就是玉石材质。像这样的粗制滥造的品种，可能连送给别人，都会被嘲笑。
“你看看吧？”
但是老人还是打算给这个东西一些机会，他宁可相信自己老眼昏花。将砖块递给了染柒之后，他给那个男人倒了一杯茶。
男人接过了那个白瓷茶杯，狼吞般的将茶水喝下，就连里面的茶叶，也被他一丝不剩的咀嚼殆尽。
另一旁的染柒，把玩这手中的砖块。在他看来，这砖头根本毫无价值，就连建筑都不会用它。
但是还是有些细节让他感到意外。
在这块石头上，有许多被人工雕刻的细小纹理。也难怪老人看不出来，就算是染柒，也是无意中摸到后，才发现这些纹理的存在的。
这些线条纹路并没有构成像画一样的图案，更像是某种分割，将石块分成了几个面积相等的部分。
“我买了，开个价吧。”
出于对未知的好奇，染柒决定买下这块石砖。
瘦高男子没有想到，最后会帮他的，竟然是那个凶神恶煞的年轻人。
“三礼...可以吗？”
在这个国家，钱的单位有三种，一礼为一百布，一布为一百铢。
显然，这个价格高的有些过分了。
“七十布。”
染柒讲价。
“祖传的宝贝...只值七十布的话，不太好啊。而且我之后也要生活不是...”
男人小声说道。似乎在讲述自己的不幸。
“听着，我不是可怜你才买这东西的...七十布已经是市场的最高价了，你要是不卖，就离开吧。”
染柒不会去同情那些不幸的人。有过同样遭遇，然后重新振作的人比比皆是。卖弄自己的不幸是对自己的贬低。
起码他是这么觉得的。
老人并没有打断染柒的话，作为一个商人，没有价值的东西他是不会去买，也不会去掺和的。
“至少...至少一礼吧...”
男人像是哭诉的说着。
“走吧。”
染柒将石砖扔回给了男人。事到如今，他还在兜售自己的不幸，这让染柒感到反感。
男人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石砖，将他重新包好，没有再看老人与染柒，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出了古玩店。
“这样好吗，你难到不想要那个石块了？”
老人问道。
“他会回来的。”
染柒太清楚这种人的秉性了。
不出所料，只是短短的几分钟之后，那个男人再次回到了古玩店中，对着两人尴尬的笑着。
最后的成交价是六十布，男人不再讲价，而是欣然的接受了。
软弱的人，大多是优柔寡断，逆来顺受的。
男人离开之后，染柒也告辞了老人。酒楼的营业时间就要结束了，他有必要过去露个脸。虽然这只是走个程序。
即将休市的集市上，染柒看到了无数正整理着，准备归家的商人。人散后，远方传来了犬吠，空中的星逐渐变得明亮。
“得抓紧了。”
染柒走入了深巷，走捷径的话，能更快回到酒楼里面。
深巷之中，飘出了单单的香味，犹如梨花的味道。染柒向前看去，那是一个穿着白色的连衣长裙，披着一袭深红带褐的羽织的少女。
一把花边竹伞，上面是淡黄色的油纸，画着白色的梅花。
褐色的长发从衣襟中划出，顺滑的如同丝绸一般。少女回过头，两人四目相对。染柒看着面前的人，却感到了熟悉的感觉。
“你是？”
他问道。
“再见了。”
少女没有看她，转身，如同消失了一般离开了街巷。再追上去的时候，染柒已经找不到她的踪影了。
虽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，但是染柒总能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感觉。
“不会是她吧..”
并不是自顾自的疑问，染柒就像是几乎放弃了一般，无力的说出这句话。
十年前的那晚，一个少女给他了一把和他完全不符的洋伞。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人性的善，居然可以如此温暖。
他拼命的努力，走出了原来生活的镇子，在大城市成为了有名的厨师。他所作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能再次找到那个女孩。
只是为了说一声谢谢，就足够了。
但是那天之后，女孩便再没有了消息。不管染柒的人脉多广，都始终找不到她。
就好像她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。
十年的搜索，却没有结果，染柒也渐渐变得麻木。就算不去道谢也没有关系吧，就算不再见面也没有关系吧。
他退缩了。
但是在看到少女的时候，他似乎重新活过来了一样。不想放弃，这个念头重新占据了染柒的大脑。
十年间，我只是排除了那些错误而已，离真正的她已经不远了。他现在如此想到。
只要还有一丝希望，没人会拒绝那些美好的事物吧。
“谢谢。”
他只能对着天空这么说道，少女已经消失的不见踪影了。
酒楼已经打烊，圆凳都被整齐的摆放在餐桌上。打杂的小工正清理着地面上的瓜果碎屑和油渍。
从中通的地方看到二楼上的横幅：高朋满座。
染柒却没有交心的朋友，与楚明源的友谊也不过是在工作的时候。两个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。
他无法相信任何人，也深知，人类都是利己主义的动物。
所有的关系，不过都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的。他告诫着自己。
无数次的抛弃，铸就了他异于他人的世界观。
想找到她，也不过是平息自己的内心的罢了。他这么骗着自己。
只要不付出真心，就永远不会被伤害了。
他走入了后厨，打下手的学徒们已经把所有的炊具都清洗赶紧，等着明天的开张。染柒和前来检查的楚明源擦肩而过，但却没有交流。
连眼神都没有相互触碰。
一切正常，染柒离开酒楼，锁上了后厨的大门。明天是他当班，他需要尽早休息。
在城市的另一角，有一栋两层高的小楼，那里正是染柒的房子。
在成为了有名的厨师之后，他便买下了这栋房子，只是因为他不想和那些学徒们挤在一起。
回到二楼的卧室，染柒将工作的服装收好，然后来到桌边，点上了油灯，记录了今天的花销。
他对经济有着严格的把控。
等到他合上本子的时候，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。深夜的街巷离已经鲜有行人了。原本照亮城市的灯火，此时也都尽数熄灭了。
他吹灭了油灯，目光却看着桌子边的墙角。
一把白色的洋伞，对于现在的他来说，尺寸有点小了。
“晚安。”
他在对谁说呢，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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